本系列为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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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去医院了没。”
电话线那边的老婆心情并不像赵立春这么好,李达康是边走路边接的电话,林城的煤灰吹得漫天,空气比不上吕州更比不了赵立春省府的办公室,他的声音听着干涩,气息也不稳,刚在塌陷区嚎哑的,这会儿避开身边的秘书和跟过来的主任,找了个僻静地方小声回复赵立春:“看过了,是闺女。”
省府办公室得到林城市医院B超结果的那几秒钟安静得连蚊子都不扇翅。
“书记?”赵立春早是省长了,李达康还是习惯喊他书记。
“嗯。”赵省长回话,“是闺女啊……闺女也好。”
什么叫也?
李达康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打来电话的号码和联系人名字,没记错的话,汉东省的扶贫济困工程里专门有针对农村地区生育观的宣传教育,那句响亮的标语还是赵立春同志亲手改的——生男生女都一样,不然儿子没对象。
双标赵立春,汉东老封建!
李达康眉毛一拧,沉下声音:“我还忙,书记,不说了。”
啪!
赵立春看了眼电话声筒,完蛋,老婆生气了。
连着几天,赵立春找不着人,打电话基本是秘书接,赵省长啊,李书记在开会,真抱歉真抱歉,我和书记说一声,他下会了给您回过去。
岂有此理。省长的电话区区一个市委书记竟然说不接就不接,还为难手下的秘书,这都是跟谁学的!
要是本人接了,李达康就嗯了啊的应付了事,聊工作,行,聊到肚子里小的甚至开个黄腔,那对不住了,装傻谁不会。
不知道,不了解,不明白,听不清。
“达康,那句话说得不对,是我的责任。”
“赵省长,我——”
赵立春这次不许他再挂电话:“林城市委那边的基站我都了解过,信号好的很,你听我讲,我就讲这一回,你好好听。”
省长在几百公里之外朝茶杯里蓄了一杯热水,开始向老婆大吐愁肠。
你不知道我压力大啊,赵家到我是三代单传。赵立春对着虚无的空气比划出数字。我到适婚年龄,三代的男丁一个都没死,回家过年坐在宗族的大院子里,有时候都会觉得性别错位,好像我肚子里能蹦出来一个带把儿的给我爹这一房争脸。
赵省长你辛苦了,李达康不痛不痒地应付。
赵立春也不管李达康想不想听,敢挂电话试试,自顾自地就往下说。
发妻是父母牵线搭桥的一门亲,门当户对,那女人长得也不赖,性格挺好,不温不火,虽然做事说话有点慢,但是赵立春并不在乎,结婚生子无非人生的几个规定动作,跟吃饭睡觉一样,到点就该做。他那时不相信爱情这种玄学,但老婆生到第三胎女儿的时候,赵立春开始怀疑自己的宿命。
“瑞龙她娘都不好意思了,说给老赵家丢了人,这种事能怪她一个女人吗?生不生儿子那是我的责任。”赵立春说得沉重,生孩子这事上男人就该大包大揽,什么时候轮到成天呆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脏字都不会说几句的女人承担后果了。
但是单位里那些窃窃私语嚼得他耳根子不清净:赵立春合该命中无子。
所以你看,儿子这档子事,是有历史渊源的,烂疮剜了还得留个疤不是。
李达康被气笑了,道个歉角度也是够刁钻,说到这儿早不是在对不起,这是让他开口安慰给立春书记的伤口抹点膏药再吹吹风呢:“书记,那我们省推男女平等的口号您喊得不违心啊?”
赵立春嘴角勾起,都喊书记了,老婆气消了:“我那不是总结自身经验嘛,你看看瑞龙这个小兔崽子,快三十了还没个对象,再不呼吁男女平等能行吗?”
“嗯,书记说的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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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府最近经常凑堆八卦:赵省长家的老六要出生了。
男娃还是女娃?
我听说是闺女。
啊……闺女啊……
闺女怎么了?你还搞区别对待那一套?
不不不,国富同志你误会了。
那你什么意思。
闺女姓田那是千金,闺女姓赵嘛……
别卖关子。
那是赵省长心头的千斤秤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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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砣掉出来是在端午假期的第二天。
今年端午访问基层的大头任务交给了书记和常务副省长,赵立春的老婆高龄分娩,他当然要陪护,不光他来,赵家的老四老五也都整整齐齐地在林城市医院产房门口的蓝色塑料长椅上挨着坐好。
为什么你也来。赵小立问他哥,他膝盖头上还放着书包,初三了,下周就中考。
“你是你妈生的。”赵瑞龙说完前一句,长长地叹气,“我是你妈养过的。”
赵小立想说真惨,被他坐在产房门另一侧的爸忽然站起来给吓了一跳。
赵立春插着腰原地转了几圈,脚步定住,指着赵瑞龙吼了一句:“傻愣着干什么!你盆子毛巾买了吗?”
已经买……
“现在就去买,”赵瑞龙反应快,拽着赵小立的书包就跳起来了,“我带他一块去,人多有个帮忙的。”
“他懂个屁!老五你留下来。”
赵小春其实不是个折腾人的孩子,但是李达康年龄摆在这儿,过了四十,上产床使不上劲,闺女从生殖腔滑出来,他只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比赵小立生出来小一点也白一点,儿子出生的时候丑得想个皱巴巴的沙皮狗,闺女洗干净抱过来已经睁眼了,乌乌亮亮的一双眼睛。
“五斤七两。”医生说,“九分。”
真挺小的。
岁月不饶人,李达康迷糊地睡着了,醒的时候是给吵醒的,病床周围好像站着不少人,床帘拉着不刺眼,赵省长中气十足,明明是一句质问,但是因为抱着奶娃娃被迫压低,气势削弱了大半。
“凭什么扣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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